在婚禮時候當伴郎的耿忠勁是在場中唯一不是囚犯的一個,是剛完成實習的醫生。
聽好些看守大閘的同事說,這人在過去兩三年就三時五刻到來,要求探望天正。
可是,由於他沒有由囚犯寄給他的探訪証,所以每次都無功而還。
直到天正與倩雲出走之後回來當日,忠勁才有機會質問天正。
根據我的同事所說,天正這傢伙相當無情,當場否認忠勁是他的朋友,登時令忠勁抓狂,想衝上去。
後來,這頑固的傢伙拿住多張與天正的合照直接去找獄長,証明他們的友情,
獄長就給他許可證到來探望天正──而他第一回到來探訪時,天正已經在死刑號。
這人對天正突然要結婚的反應比我更強烈──他在我的默許之後在會客室中揪起天正大喊:
「這是你唯一可以為倩雲做的?就是令她成為寡婦?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可是,最後他亦是強要來當伴郎──和天正一樣,也是常做「沒有道理」事情的好傢伙。
而我在獄長辦公室見到的中年囚犯孫世佑,我事後在網上尋找他的資料,
才知道他是二十多年律師被殺案的犯人。不過當事人聲稱自己是清白,
多年以來不斷上訴為求還自己一個清白。可是苦無決定性的證據,法院沒有受理。
而他鍥而不捨,仍然繼續找理據去上訴。另一方面,他也利用自己的知識去幫助其他人──
不論是囚犯或是獄警。根據天正自己的話,他是一個「莫名其妙」的朋友。
而後來我知道他為了協助天正的刑期上訴而暫停自己的上訴──當然,天正對此十分不高興。
龍耀天及雷志航是與會者中比較年幼──兩人都未滿二十歲。耀天是天正的同房,
而志航在被押送來監獄時坐在天正的鄰座。
耀天是有游擊隊背景的囚犯--雖然法律上將他們定為「罪犯」,不過他們自稱是「戰俘」。
這幫人在監獄之中是最麻煩的一群,經常與獄警們對著幹。
(可是,如果是死囚的話,他們卻是最要耍威風的。)
耀天也不例外--天正有一回說:「耀天常常被獄警丟進黑房,令我有同房等於沒有同房。」
不過天正另外又跟我說:「這小子只是表面上的逞強,內裡其實是一個徬徨無助的小孩。」
纖弱的志航情況比較複雜--他是少數「刑期沒有定讞」的犯人。天正告訴我他們被送到監獄的情況:
「那時候,這孩子暈車,想吐又不敢吐。於是我幫他到窗口往車外吐。到達監獄之後,
岳丈又把他停下來,問他從哪兒來--原來他是由另一間監獄轉來的。後來岳丈告訴我那是軍事監獄。」
後來我與獄長聊起這事時,曾經從軍的他解釋那事:
「志航多半是被軍隊收容的戰爭孤兒,而他們多會被派去給軍官們當僕役。
當年他們也有分派一兩個給我使喚,可是倩雲的媽媽覺得我們沒有這一個需要,
於是利用志願組織為他們尋找親人。如果找不到,就送他們去孤兒院。除了當雜務之外,
有些人會強迫提供性服務的。」
天正被判死刑對這兩個小伙子打擊很大:耀天脫離了游擊隊組織,而志航的情緒險些崩塌。
後來在獄長的安排之下,兩人轉到學校受教育。
三十來歲,無期徒刑的卓剛是獄中主要走私客及情報通之一,擁有完善的網絡去為他的客人找一些
「東西」──多半是違禁品。天正也曾經光顧他:
「就是為了弄那小掛飾。當然,我用完之後立刻把工具丟掉。」這人面面俱到,與天正「惺惺相惜」。
他是第一個向天正透露「懸賞」一事的人,在獄中也利用自己的網絡去維護天正。
他們聚在一起,把握最後的時間與天正一起。
一直盡心盡力在天正刑期上訴中出謀對策的世佑叔感到他仍可以繼續下去。
「世佑叔,不要自責吧!這一個命運我已經接受。你反而要將你的精力放在你自己的事上。」
天正安慰他:「我已經與岳父討論過,逸東先生會受理你的案件。」
世佑叔臉色一沉,原本輕鬆的氣氛瞬間扭轉下來,變得凝重。情緒容易波動志航禁不住哭起來。
天正急忙起來安慰他:「志航,別哭罷。現在你和耀天在學校,應該沒人欺負你罷。
再者,你也幫阿剛做事。我已經放心了。」
「還有,」忠勁接道:「我會來探望你們,也為你打聽家人的消息。」
志航點點頭,把臉上的眼淚擦乾。
接著,天正向我示意,我將一本日記交給他。
「耀天,這本日記交給你保管。」他將那本日記交給耀天。
耀天感到意外:「要我保管?」
「這日記,我暫時不想流出去。」
當天正說這話時,忠勁面帶不滿的神色。不過天正沒有理會他:
「也暫時不想倩雲讀。你是唯一一個有確定出獄日期的人,所以你是管理這日記的最適合人選。」
「好的!」耀天爽快地答應,把日記接過來:「我出獄之後一定交給嫂子。」
天正點點頭:「我知道你一定不負所託。」
耀天掛上一個愜意的笑容:「大哥,我真是捨不得你。」
「答應我,別做傻事。」
耀天報以微笑。
「阿剛,」天正對卓剛說道:「我知道你是一個行事小心的人,所以也不會為你擔心些甚麼。」
「我明白的。我會好好照顧志航的。」
「嗯!」
天正慢條斯理坐起來,良久都沒有說話。
我看看手錶:時間都差不多了。
急性子的忠勁也意識這一點。他把身子挨前,準備說話,卻被天正搶白:
「忠勁,岳丈已經安排好了...我死後,會讓你來解剖我的遺體。」
「你這個是甚麼意思?」忠勁摸不清天正的意思。
「這是給你的最後禮物。」天正指著自己:「別糟蹋它。」
「你這可惡的混蛋!」忠勁把悲傷硬生生地收起來,點點頭:「我會代你照顧雅麗...」
就是因為強把情感收起來,忠勁的身體微微抖顫,眼淚也滴下來。
曾有人說,男人的眼淚,是留在迫不得以的情況才會流下來,所以比較珍貴。
時候到了,我只好宣佈:「時候到了!犯人要回囚室。」
「有你們作為我的朋友,死而無憾!」天正站起來:「朋友,咱們就此一別。」
世佑愜意道:「走好。」
「嗯。」天正一邊點頭,一邊在我押送之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