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最後的晚餐,是由倩雲嫂子親自下廚。
這是由於獄長與他們不約而同希望可以「一家人一起坐下來吃一頓家常便飯」,
所以獄長讓她在我們專用的廚房準備,有別於一般由監獄的廚房負責。
在客廳裡,獄長忙於打點一切,所以我主動去廚房幫忙。
我步進廚房,見到嫂子專心致志在預備飯菜。我在她的臉上看不到悲哀,並且掛上一絲甜蜜的笑容。
後來我與阿柔談及這情景,她說:「作為一個女人,為自己心愛的男人煮飯,是一件幸福的事。
即使那個男人明天要死,女人內心都會感到幸福的。」
在一切準備好之後,志朗叔將天正帶來,三人首次作為一家人,聚在飯桌吃飯。
席間,獄長不斷為天正添酒,倒有想將天正灌醉的意圖。不過,我見天正沒有半點醉意,
有時候更拉獄長與他一起飲。(他說:「雖然我知道你不應該喝酒,不過你也沒有只灌我喝酒的道理。
作為岳丈,至少陪我飲一兩杯罷!」)
當然,他某程度上知道獄長為何這樣做──
讓他帶著幾分醉意上絞刑台,在行刑時所受的痛苦可能減少一點。
後來我在一個場合與忠勁重聚,我將這一個情況告訴他,他聽後嘖道:
「那一點酒才不能把那混蛋灌醉!」
食飯過後,也就是進入最後的預備階段。這一個時候,除了看看司法部會不會打電話來中止死刑,
我們也會讓死刑犯給不能前來探訪的親人打電話道別的。天正就利用這一個機會向遇博士作最後道別。
我在旁守候,卻在言裡話間略略感到電話的另一端有兩個人。
而遇博士之外的另一人,應該是天正沒有想過要面對的人。
他先是錯愕,接著歉疚在他的臉上湧現出來。而他在面對這人時說話不多:
不是「盡在不言中」,而是不知道應該說甚麼。
「對不起,鑫婆婆,我沒可能報答你對我的養育之恩了。」他淡然說道:「再見了。」
之後,大概「鑫婆婆」將電話交給遇博士。天正與他略作小談,再一次遇博士道謝,就掛上電話了。
在這之後,天正待在位於刑場旁邊的特別囚室。獄長與倩雲也到那兒,爭取時間與他在一起。
天正有一個破格的請求:就是希望在受刑時再一次聽到嫂子的演奏。獄長也批准這一個要求。
所以,我要在半夜之前先接嫂子去刑場。
我總感覺這一件對倩雲是一件十分殘忍的事──誰能夠有勇氣看著自己的丈夫在自己面前被處決?
可是,我也不明白為何倩雲明知這是對自己的殘忍,卻會答應天正的要求?
到了時候,我去特別囚室,準備帶倩雲去刑場。
我在囚室門前向獄長示意。隨即,他向嫂子打打眼色。
「正,一會兒見。」她盡力把自己的情緒壓抑下來。
「好的,一會兒見。」
臨行之前,倩雲往天正的嘴唇親吻。
我幫她提著小提琴,帶她進入監獄之中沒有人願意進入的地方。
我們到達的時候,苦主們也陸續到處。內閣部長﹑大將軍﹑企業家──天正真會惹事。
他們掛上一張不可一世的嘴臉,在我的同事帶領之下囂張地進來。
不曉得是甚麼原因,我內心竟然對這些苦主──而不是對面臨極刑的罪犯──產生極度厭惡的感覺。
可是,作為一個專業的獄警,我不可能對他們無禮--我暫時未準備轉工的!
倩雲的在場,令我可以分散注意力。
我讓她坐在安排好的椅子。她將小提琴捧起來,拉奏試音。
「呵!行刑也有音樂演奏!真是無奇不有!」其中一個苦主:越興企業主席表忠對此嗤之以鼻。
這令我更加怒不可遏──實在一句,在我認為,真正的苦主是倩雲!
她沒有理會那些人,自顧自地作準備。將小提琴調好音後,倩雲不其然望向前方的絞刑台。
在台上的劊子手與他的助手將索環懸在半空之中──可以說,他們已經準備就緒。
倩雲悸動,抽了一口氣。於是我輕輕拍拍她的肩頭:「嫂子。」
她望一望我,嫣然一笑:「為了阿正,我會堅強。」
「好了,我也要與小隊會合了。」
「一會兒再見。」
我快步步出刑場,與押解的隊伍及當值的牧師會合──這一次,是由志朗叔做領導。
他將用來將犯人雙手綑在背後的皮帶交給我:「阿胤,這回你負責罷。」
我接過皮帶──感覺這條皮帶十分沉重。
「好了!時間到了。」志朗叔望一望手錶:「出發!」
我懷著一個相當沉重的心情前進。
隊伍到達囚室時,我將帽子拉下一點,將我不應該有的悲傷掩蓋。
天正見到我們到來時候緩緩站起來。志朗打開囚室,我跟隨在後,準備將傲正雙手綑綁起來。
「讓我來罷。」獄長起來道。
我將手上的皮帶交給他。天正配合我們:將雙手放在背後,讓獄長為他套上皮帶。
獄長將皮帶緊扣之後,我上前提著天正的手臂,將他押送出去...